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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奏章擲到郭允明面前。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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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無主的土地,只要百姓肯種,就將其撥給他作為永業田,以後只要交納賦稅即可。所以百姓們紛紛開墾荒地,就這一項,不知吸引了多少人口湧入晉州一道,半年過去,麥粟收割,上繳的比往常明顯增多,頗見成效。

但王殷明顯並非要聽這些土地農民之事,因此郭榮笑一笑帶過,問:“樞密使不好好歇上一歇,莫非嫌本王待客不周?”

“哪裏,你吃的跟我吃比起來,我這個做客人的都不好意思了!”王殷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一條好計。”

郭榮瞧他眉飛色舞的:“關於剿匪?願聞其詳。”

“一個字,燒!”

本來大家商定的是擒賊擒王之策,只要大龍落網,不愁其他人不降。郭榮沒料到他忽變計議,不過先不出聲,只聽他津津有味地道:“你想想看,只要一把火,一舉而殲賊上千,寸草不留,灰飛煙滅,真正是千年未有的奇功!”

原來是為了上報建功。柴榮思索著,答:“樞密使說的法子固然不錯,然而活活燒死上千人,當中還有他們的家小老弱,是否有違天和?更進一步說,大龍事小,就怕手法慘烈,激起其他幫匪的戒懼之心,以後想要招撫,或料理善後,亦極其吃力,只怕非數年不得平靖。”

王殷嗤道:“殿下怎麽畏首畏尾婦人之仁起來!這些賊人,哪一個不是滿手血腥,劫掠攔搶無惡不作,我們是為無辜百姓報仇,不必憐憫。”

好吧,既然從百姓身上做文章,那也好辦。郭榮道:“視民如子,樞密使之言令人感動,先前咱們主張擒王,其實也是為了百姓。有一點不知樞密使考慮過沒有,大火真燒起來,其蔓延之勢,非人能控制,雞冠山下有數個村落,難免殃及池魚。”

“話雖如此,卻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就算有什麽事,我可以調兵。”他越說越遠,什麽上天本就以萬物為芻狗,大有無用之人多死掉些亦無妨的概味。

郭榮默不作聲,最後答應再想想。

等王殷走後,一旁佇立聆聽的曹彬沈吟了半天,道:“殿下,可找一個人。”

“誰?”

“內客省使。”

“他?”郭榮一時不明其意。

“他正在驛站,等殿下召見。”

“這我自然知道,不過我跟他不熟,而且這件事找他,說什麽?”

“所以先要找一個和他說得上話的人,”曹彬道:“至於勸阻樞密使一節,當然殿下不宜親自去,免得樞密使起疑。”

郭榮前後細細一想,有點通竅了,“你是指利用宰相對樞密使的影響?”

“正是。”

“但閻晉卿不會為我們說話。”

“這就要一個有力的人,而眼下正有一位。”

“誰?”

“符大小姐。”

澶州城內,多土屋矮房,後來起羽才得知,上次她們打算居住的那家客棧,竟然是整個澶州城裏最好的!不過雖然粗樸,卻有它自己的底蘊,民風淳樸,起羽坐在小作坊裏喝酒,要一壺,店家答沒有一壺的,最少是一壇,起羽失笑。

泥封的土拍開,倒在陶碗裏,並不很清,聞著卻冽。起羽嘗試一口,忽地憶起洛陽城中,新婚過後,和崇訓一起大街小巷找各式各樣小酒肆閑來買醉的那些日子,那時好像也曾嘗過這種酒,當時她是嫌辣不喜的,現在卻有種欣然相逢的感覺。

也許應該走了。

她想,回去就收拾包裹,和師傅告別。

“韓老弟,我跟你講,酸溜溜的詩,我可做不來,”一群人大聲說著走進來,為首的那個道:“要嘛就這一首,反正酒你是請定了的!”

叫韓老弟的揚著一張紙:“趙大哥,你寫得氣勢好是好,不過咱是去送給姑娘家的,用這個不合適吧!”

“怎麽不合適?咱當兵的,就是要有氣勢,說不得人家小姑娘歡喜的就是你這點哪!”

“是、是嗎?”

他們中的一個人卻走到起羽面前來,立定:“大小姐?”

被稱為趙大哥的也見著了,對身後兄弟們說去找位子坐,先走過來,不太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大小姐,你怎麽在這兒?”

“我還想問你們兄弟倆呢!”起羽朝趙氏兄弟努努下巴:“四哥不是說給你們找了份事兒做的,結果仍把腦袋系在腰帶上混?”

趙匡胤趙匡義一左一右坐下,趙匡胤摸摸後腦勺,嘿嘿兩聲:“不關四少爺的事兒,宮門監修做完之後,銀子得了不少,咱還得感謝他吶。不過我兄弟在軍伍裏混慣了,還是覺得跟大老粗兒在一起自在,所以辭了四少爺,到晉王帳下獻力來了。”

原來如此。起羽想想後世的發展,不由感慨真是天命自有安排。

“大小姐,”趙匡胤又問:“你來這裏是有事嗎,一個人?現如今亂得很,不宜——”

“哦,我來看看我師傅,過兩天就走。”起羽答,順手喝一口。

“這種酒你不要喝,”趙匡義道:“後勁很大。”

起羽歪頭打量他兩眼,心裏頭說小子管起姐姐來了,嘴上就報覆:“哎喲,這許久不見的,又長高不少,我初時還道是誰跟我打招呼呢!”

趙匡義瞪眼,趙匡胤卻笑:“是呀,正是蹭蹭兒見長的時候,北方的面大呼嚕碗,我們吃一碗就飽了,他還得吃兩碗!”

“哥!”趙匡義不滿。

起羽與趙匡胤相對大笑,完全把他當小孩。起羽高喊著跑堂的上酒,拎了來卻吩咐送到剛才跟趙匡胤進來的那一夥人的桌上,做個手勢:“我請大家喝!”

那夥人有些猶疑的看看她,不知這女的啥來歷。再看趙匡胤,趙匡胤揮手:“吃吧吃吧,符大小姐的酒,甭客氣!”

大夥這才開蓋,韓老弟過來,朝起羽抱拳:“在下姓韓,名重赟,多謝!”

起羽指指他收在腰間的紙:“謝字多餘,你只管把你趙兄弟的大作拿來我看看,可解一頤否?”

韓重赟一楞,反應過來後笑著雙手奉上,起羽展開一看,是首七律:

“出未出光辣達

千山萬山似火發

須臾走向天上來

趕卻流星敢卻月。”

“果然氣勢。”身後有人道,然後趙家兄弟、韓重赟,以及正在喝酒的那一桌,全站起來了。

起羽回頭,見著慕容延釗,稍遠,是韓通,以及郭榮。

作坊小,他們這麽一站,弄得其他人側目。慕容延釗示意大家坐下,道:“今天公子隨意出來走走,你們吃你們的,不必介意。”

他雖這麽說,可大家一夥最高也不過校尉的兵,平常遠遠裏能見到慕容將軍就算不錯的了,何況是晉王殿下?口裏答應著,屁股楞是不敢落座。

唯起羽自若,扔下一塊銀子,朝趙匡胤道:“我吃飽了,你們慢慢用,先走了。”

“啊,哦!”

“等等,”慕容延釗卻喚:“我們剛到大小姐就要走,莫非對我們有意見?”

他嬉皮笑臉,起羽一本正經答:“你想太多了。”

慕容延釗瞬時苦下臉,往郭榮處瞥一眼,心想大小姐可越來越難對付了呀,以前的仇還記著呢。

起羽視若無人的越過郭榮和韓通,正要跨出店門,誰知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帶著個□□歲的小孩子,都是渾身重孝的,走了進來。看她那形狀,愁眉苦目,好象就要哭出來的樣子。見了韓通,跪下就叩頭,那小孩子跟在後面,也跟著叩頭。起羽看了一點也不懂,心想莫非是韓通的甚麽親戚?正欲回避出去,誰知婦人站起了來,回過身子,對著她也叩下頭去,嚇得起羽攔也攔不及,左不是,右不是,不知怎樣才好。等她叩完了頭,起羽生受她母子三拜,倒不願回避,想聽聽她說話了。

韓通扶起婦人,道:“本讓你勸過你家的,說是那個生活討不得,官家總是要招討的,如今可好,真個送命了?”

婦人紅著眼圈:“大爺的話千對萬對,可我家那個就是不聽,奴家是兩天前得的消息,確已在山上沒了。本來在這熱喪裏面,不應該出來亂闖,但實出於無奈,求大爺見諒!”

韓通嘆口氣,望向郭榮,郭榮點點頭,韓通對婦人道:“都是亂世人,不拘這個。喪事辦得怎樣了?屍首盤運回來了嗎?”

婦人道:“現在還打不定主意,萬事都要錢做主呀!此刻鬧到帶著這孩子,拋頭露面的——”說到這裏,便咽住了喉嚨,說不出話來,那眼淚便從眼睛裏直滾下來,連忙拿手帕去揩拭。

韓通道:“本來怪不得未亡人悲痛。但是事已如此,哭也無益,總要早點定個主意才好。”

婦人答:“舍間的事,大爺盡知道的,本因家無隔夜之糧,先夫才去走了那條路。如今半點沒打發,命先搭了進去!真是除了一個破櫃、一條草席,再無別物的了。前天有兩位伯叔商量著,只好在舊識裏面告個幫,為此特來求大爺設個法。”說罷,在懷裏掏出一份素白的知啟來,交給她的小孩,遞給韓通。

韓通翻了翻,遞給郭榮,又對那婦人說道:“這件事不是這樣辦法。照這個樣子,通城裏的舊識都求遍了,也不中用。我替你打算,不但是盤運靈柩的一件事要用錢,你家裏不止這個吧,還有兩個小的?就是孩子們這幾年的吃飯、穿衣,都是要錢的。”

婦人抽泣道:“哪裏還打算得那麽長遠!大爺肯替眼前度過去,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郭榮出聲:“雖然男人們誤入歧途,婦孺卻是無辜,說來說去,響馬有一半是逼出來的。我明日便修書一封給新州道,若能安撫,還是宜采用安撫之道,放一人,便是活一家生路哩!”

婦人起初不知道他身份,聽他這樣講,大概明白他總是比韓大爺更要大的人物了,撲通一聲伏倒:“大爺這句話若真,不知多少家給您供生靈牌位!”

郭榮雙手去扶她,一面對韓通道:“不管捐多少,你把你的名字寫上,想來這城中認得你的也不少,看見你解囊,那些識眼色的自然也高興些,應該助半兩一兩的,或者也肯助二兩、三兩了。我這裏也送大嫂一百兩銀子,不過不能寫在知啟上,這是給你孩子們的錢,後頭總要好好打算吶。”

婦人聽了,站起一半的動作又叩下去,嘴裏說道:“大爺菩薩心腸,奴家此刻說不出個謝字來,只有代先夫感激涕零的了!”說著,聲嘶喉哽,又掉下淚來,又拉孩子過來道:“還不叩謝兩位大爺!”那孩子跪下去,她卻在孩子的腦後,使勁的按了三下,那孩子的頭便嘣嘣嘣的碰在地上,一連磕了三個響頭。

韓通道:“這是何苦!小孩子痛呀!”

邊說邊問店家有沒有筆,提起來寫了名字,捐了五十兩,慕容延釗湊來捐了二十兩,起羽聽著這一番對話,大概懂來龍去脈了,讓慕容延釗把筆給她,也準備掛個名字,郭榮卻道:“阿起,比起這個,你能活更多人的命。”

閻晉卿是傍晚來謁見晉王的,接著見了王殷,一番寒暄後閻晉卿道:“聽聞在樞密使監督下,新州道剿匪甚為得力,舉朝上下都通傳,回去後定然又是大功了。”

王殷得意的道:“這是份內之事。”

“我們相爺也說,願大人早日班師,好讓他開開眼界。”

“開開眼界?”王殷愕然:“這話怎麽說?”

閻晉卿道:“響馬既然以劫掠為生,北邊一代豪富不知搶了多少,擄掠的金銀財寶想來數不勝數,一定有些古字珍玩,等剿了他們最大的老巢,東西當然歸您老,帶進京去,豈不叫大家大開眼界?”

他娓娓道來,如點一盞明燈,王殷一拍大腿,是哇,差點做了一件大錯事!

“是的是的,多謝客使提醒,我明白了。”

郭榮曹彬沒想到所計收效如此之快,不等第二天,王殷深夜就跑了過來,表示推翻先前說的火攻,改為力爭上山攻破賊窟,同時一再強調賊贓一定要全收。

郭曹二人對視一眼,真是國計不必顧,民命亦不足恤,而財帛不能無。

作者有話要說:

☆、村中來客

“師傅,世上真有仙桃草這樣東西?”

“當然。”

“真的?可我自從來了,再沒見你提過。”

“咳咳,為師怎麽會騙你,就在秦嶺有。”

“澶州內的秦嶺?”

“是啊,師父本來想去的,可惜,因為答應了晉王做他的掌書,瑣事就多了,這醫之一道,只怕——”

“沒事沒事,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我去。”

完成會見閻晉卿任務的第二天,起羽一大早到王樸處完成上述對話後,沒有片刻猶豫的,帶著原班人馬架著馬車出發找草去也。

一日一夜後,到達秦嶺下的一個村莊,先打探情況並補充幹糧,聽說她們要上山,十個裏面十一個都阻止:“山上難走著呢!”“馬車肯定不行,要徒步!”“對呀,特別還是姑娘家!”“有大蟲!”“有黑瞎子!”“砍柴的都沒走通過!”

竟是願意帶路的都找不著。蕊微見狀不由猶豫:“大小姐,村民們有經驗,您還是別冒險了。”

“到都到了,總要試試。”起羽道:“不過,你們確實不要上。”

“這可不行!”蕊微道:“我怎能——”

“是呀!”阿玱跟兩個車把式也都不肯。車把式還表示自己有力氣,在前面開路總是可以的,

“這不單是開路的事,你們不懂。”起羽道:“而況放心,有人保護我。”

“啊?”

“蕊微認識,”起羽想了想,低頭對她說:“連岳。”

“是他!”蕊微難得失聲:“我還以為他跟公子——”

“沒有,崇訓要他保護我,可能他覺得對不起崇訓吧,所以現在喜歡躲在陰影裏不讓人看見。”起羽匆匆道:“不多說了,告訴你是為了讓你不要擔心,你負責跟阿玱解釋,知道?”

蕊微神色覆雜,點點頭。

於是起羽為方便行事,做好男裝打扮,背了幹糧帶好她認為一切該帶的,次日出發了。

與四人在山口告別,沿著村民們的山道向南進深,順著河道,一路向上,幾個轉彎後,村子就被甩在了後邊,再遠一點,連雞鳴犬吠也聽不到了。

撿上一根木棍當拄撐,走走停停,道路漸漸狹如羊腸,越往裏走,人的痕跡越少,邃谷深林,層巒疊嶂,有時一路直上,石徑陡斜,汗水將衣服濕透,被風一吹,簌簌戰抖;有時下到谷底,兩山夾峙,山水沸騰,聲如雷鼓,她對著山谷大喊,回聲重重,鳥震出巢。

午時就地嚼了兩下餅子,喝口水繼續趕路,大約申時的時候,她發現路沒了,只有自己開。開始她還得意自己早有準備,特帶了專門的砍刀,可等親手一刀刀砍倒那些擋道的雜木的時候,發現簡直不是人做的活,走半天也不見得前進得了一裏,而連岳居然也不出現幫把手,算他狠!

擦擦汗一屁股坐在一根倒掉的老樹上,左右眺望,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一半有沒有?哪個懸崖的影子都沒看到呢!

她可沒有在山上過夜的打算,得,還是先回吧。

由於許久沒有消耗過這麽大力氣,下山的時候腿早沒了勁,小腿肚子直抽筋,她極力忍著,右腿突然一崴,眼看就要直滾下去,一個黑影出現,一抓一托,等回過神來,她跌在了一片寬厚的背上。

“連岳。”她有些不好意思,訕訕站起來。

“少夫人還是別勉強了。”

“呃?”

連岳把背朝著她的姿勢沒變,她也看不到他表情,“我背您罷。”

太好了,等的就是這句!起羽馬上把丟臉或是難為情之類的飛拋一旁,現在哪管得了那麽多!

接下來她舒舒服服的由他帶下山,山路陡峭,他卻如履平地,讓她趴著差點睡著——下地的時候她實在很想跟他打個商量:上山也背行不?但顯而易見這個比馬或轎子好了不知多少的人形坐騎不是那麽好雇的,人家是看在崇訓的遺命上才跟著她,至於她自己,她自覺沒那個魅力。

爬一天的代價是歇兩天,第三日她重整旗鼓,這次打定主意不能半途而廢,是以專門帶了一個輕便的可以支起來的類似紗帳的東西,蕊微在一旁看得不安:“大小姐,非得要找到那個仙桃草麽?”

“當然!”

起羽自信十足的應。

而這一次她說到亦做到了,一去就是四天,等兩侍女再一次在山口迎到她的大小姐,她們幾乎沒認出她來。

山路上出現的那個人,衣衫掛得破破爛爛,渾頭渾臉全是紅包,腳拐得很明顯,頭發勉強紮著,卻不是束髻,而是隨隨便便抓成一把,跟平素看到的乞丐有得一拼。

“大、大小姐?”

那人看到兩女,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太好了,快來扶我一把。”

不等蕊微動作,她身後出現了另一隊人,為首者先兩女一步,攙住起羽。

起羽愕住,蕊微阿玱也愕住。

“郭……榮?”

“晉王殿下?”

黑衣暗金滾邊的男人低頭扶穩:“先回去再說。”

回去是回的村子,卻不是起羽她們之前暫住的農戶家,獨門獨屋,高墻大梁,起羽想,村中什麽時候出現了這麽一幢房子?

坐下的第一件事是脫鞋,跟隨郭榮來的下屬們都識趣的退下了,郭榮卻沒動,起羽也不管他,自顧脫下鞋襪,鞋裏斑駁鮮血,蕊微阿玱變色,郭榮也動容,張口要叫人,起羽阻道:“沒事!只是看起來可怕罷了。”

“大小姐!”阿玱看清後,指著她黑紫發亮的腳底道:“有、有什麽在動!”

“怎麽回事?”郭榮簇緊濃眉,想上前細瞧,起羽擡起手攔他:“是螞蝗,還在吸血,摳也摳不下來的。阿玱,你去找個火把來。”

阿玱慌忙應是。

“疼嗎?”郭榮道:“有沒有什麽我能幫上忙?”

“只有用火燒。”起羽答:“不要緊,這點痛不算什麽。”

她越如此,郭榮越憐惜起來,手握成拳:“是我的錯。”

“咦,關你什麽事。”起羽奇怪的瞪他。

“沒什麽。”郭榮含混過去,問:“你臉上是被什麽叮了,很癢吧?”

“起包了嗎?”起羽連忙摸摸,去找鏡子,“是山上一種小蠓蟲,一團一團的,就像煙霧,你根本沒法抓,趕了又重新驅攏來,然後圍著咬,當時還不覺得怎麽樣,反正又不是馬蜂,可是接下來幾天就要命了,奇癢難忍,還好我自己先前預備了一些藥,在山上又搗鼓了一些,這才消了癢。完了,變麻子臉了。”

郭榮聽了放下大半心:“不癢不痛就行,絕對不會是麻子臉的。”

起羽沒理他,對著銅鏡裏的臉左戳右戳,蕊微去打熱水。

“大小姐,火把來了。”阿玱進來。

起羽接過,從袋子裏摸出火石將它“嘩!”一下點燃,對著腳就靠近。

郭榮與阿玱沒想到她是這麽直接的方法,一個叫,一個快速將火把奪了下來。

“怎麽了?”起羽無辜地望著兩人。

郭榮卟一下把火把吹滅:“你幹什麽,這樣會燒到你自己的啊!”

起羽道:“燒到就燒到!我說過,沒有其他法子。”

阿玱轉身過去把眼角兩滴淚抹幹,才道:“大小姐,太苦了……”

“不辛苦,總算沒碰到虎豹豺狼,”起羽說:“性命無憂。”

看郭榮還是不肯放手的樣子,她又道:“沒事啦,別擔心,”從袋裏摸出一把草藥,“我早就準備好了,燒了雖然痛,但只要把這個用水煮了,加上燙傷藥來敷,過兩個晚上保管全好。”

是夜,蕊微特意燉了雞湯,起羽又從她那似乎無所不包的袋子裏抽出兩根草,扔到燉雞的鍋裏,然後吩咐人把她擡到院裏坐著,不久,就聞到湯溢出一股股誘人的香氣。

“除了正常的香味外,似乎又有一種額外的特別的奇香。”說話的同時,背後同時被墊下一幅軟緞:“晚上吹風,小心著涼。”

涼風拂面,月影淡淡,庭中一株羅漢松猶如老人夢囈,細細簌簌作響。

“加了兩根細辛而已,”起羽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挪一挪背,裝作漫不經心道:“可以開竅通滯,散風止痛,和肉同燉的話能芳香去膩,除膻去腥,所以你才覺得與眾不同吧。”

郭榮在她身邊石階坐下:“這讓我想起你曾經做給我吃的雞,雞湯雞肉雞油雞骨架,樣樣都有用處,還記得麽?”

起羽望著滿地月光,“你倒記得。”

“當然,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雞。”

“哈,”起羽笑了,“就算你說的是恭維話,不過我還是很高興。”

“不是恭維話,只是,你不願再做給我吃了。”

“……不可能了。”

“為什麽,”郭榮道,他從來沒有這樣深切的希望過:“一切重來,不行麽?”

“怎麽樣重來?”這麽多年來,起羽第一次面對面的、毫無退後的正視他:“你娶過妻,我嫁過人,這是不爭的事實,難道當它們沒發生過?”

“不,並不需要當它們沒發生,但是,不要總記著過去,要學會向前看,我們還有那麽長時間,我願意等。”

“要學會向前看……”起羽重覆:“他也這麽說過。”

郭榮猜得到那個“他”是誰,好個聰明的男人。

“他當初這麽對我說,是讓我忘記你;而你現在這麽對我說,是讓我忘記他。是不是有點好笑?”起羽勾勾嘴角。

他沒接話。

她道:“可是,忘記是一件很難的事,難道你們不知道嗎?就如當初我花了很長時間還是忘不了你,那麽現在,我同樣忘不了他。”

她停一停,繼續說著:“我最終嫁的人是他,要到現在,我才知道,他對我的愛到底有多少,不但沒有消逝,反而發現得越來越多。他是我的良人,固然我喜歡過你,但我決定嫁人的那刻,我決定放下,所以之後的你我,不過是路人。不管你現在怎麽想的,不管你要做什麽,但是,正好在這裏說清楚,不必了,緣分斷了就是斷了——”

“我為你做什麽,那是我的事。”郭榮打斷她的話。他不想再聽,不忍再聽,不願再聽。聽她口口聲聲說不可挽回,聽她字字句句喜歡上了別人。

“不!”起羽執著地,“你這樣做,只會讓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

“不,你不肯回頭,只是因為你還怪當年是我先放手,我承認那是我的不對,但是——”

“晉王殿下,大小姐,”蕊微站在門口,不知道她在那裏多久,又聽了多少,她的眉目低垂:“可以喝湯了。”

之後幾日,郭榮一行竟然也在此地住了下來,起羽不知他們要住多久,不過自從那夜後,就打定主意不再理他,因此也不像之前那樣避開了,完全當他們透明,穿著男裝在堂屋裏進進出出,為下次出發尋找仙桃草做準備。

郭榮和慕容延釗商討完事情出來,看見她,道:“你要註意影響,你是個大小姐,總這樣出現不適合。”

起羽問他有什麽不適合。

郭榮說村裏人都在議論。

“有什麽好議論的,又沒現沒露,不過是男人的衣服而已。”

“可你是個女人。”

起羽故意說,我偏穿,氣死你。

郭榮反而笑了,“我是為你好,其實你穿什麽跟我一點兒不介意。”

“哼,”起羽從鼻子裏表示不屑,反擊:“你怎麽還不走?”

郭榮答非所問:“今晚是村長母親的八十大壽,你去湊熱鬧不去?”

“哦,是嗎?”村長這幾天派人來跟她說山中地形,還畫了張詳細的圖給她,不承情似乎不好,“可是,”她斜睨他:“你也要去?”

郭威知道她的顧慮,若有似無的笑笑:“你去你的,我去我的好了。”

這還差不多。

起羽去了,不過進門時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兩手空空居然沒帶禮!

眼見別人都提著東西登名掛號去了,再不濟也有兩只老母雞,她正要縮腳,慕容延釗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提了盒人參,硬塞到她手裏,跟門上說是符大小姐孝敬老太太的,門上連聲道不敢——起羽把他拉到一邊:“倒讓我欠他一個人情。”

慕容延釗仔細看她,揣摩她語氣,最終還是不知她是喜是怒,半天道:“你欠他越多,他越高興。”

起羽道:“我覺得我的態度夠明白了,不是嗎?”

慕容延釗道:“他的心你當真不知?對酒當歌,人生幾何——這是他的大氣豪邁處,他是做而不說的,除非不做,否則必然全力以赴。”

起羽冷道:“好像他志在必得。”

慕容延釗嘆氣:“何必這樣,搞得冤家對頭似的。”

起羽道:“其實我是為他好。你想想,早點了了,他也好早點去找別人,早點讓當今聖上抱上孫子——”

“你讓他找別人?”慕容延釗瞠目,與他美男形象實在不匹配:“他寧願別人指指點點,寧願讓外頭怎麽瞎猜,都不願意我們提你的半點不是,你以後千萬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我說都說了,起羽想,看來發動他周圍的人去勸這條路不成。只聽慕容延釗又道:“你總知道我們為什麽要到這裏來,符大小姐——”

“下雨了,”這回卻是起羽打斷他的話:“快進去吧。”

一進門檻,先是看見堂屋裏擺了十幾桌,大部分都已經坐好了,彼此聊天閑談,十分熱鬧。因為淅淅瀝瀝開始下雨,主人家囑請的幫手們撐起傘到廊前來迎客,起羽被請到了正中那張圓桌,郭榮早坐在那裏,後面跟來的慕容延釗也在一旁坐下,見村長小心翼翼的神態,起羽不好為難他,找個離郭榮最遠的位置坐了,菜還沒上,只好先喝茶。

“這雨勢越來越大了。”客人們議論。

“好雨知時節,好事,好事。”

有人問:“老壽星呢?”

“在對面房裏,等吃完了再去拜壽吧。”

菜上來,幾熱幾涼,起羽用筷子夾起一箸粉絲,垂吊老長,晃晃悠悠,無處下嘴。問旁邊人怎麽個吃法,說就那樣吃,用嘴逮粉,吃得熱鬧花哨。起羽將信將疑,果然看見一桌人都這樣吃法,不由看郭榮,他用手托著,有教養多了。

好吧,起羽決定采用他的,拿個調羹,托著吃完。

村長帶著兒子一桌桌敬酒,說酒辭,有幾桌上的人很會說話,繞著村長你來我往對了幾輪,個個喝得面紅耳赤,氣氛烘得熱烈異常,到了主桌,村長明顯就拘束了,期期艾艾朝郭榮舉杯,郭榮起身,笑著拍拍他肩,一口幹見底,周圍一下爆發出“好”的聲音。

“殿、殿下,我也敬您一杯。”村長的兒子鼓起膽氣道。

郭榮笑納。

他們你來我往,起羽本來不打算喝的,受到感染自己啜一口,味道醇樸,別有一番風味。

這頓飯吃了近個半時辰,不知不覺兩杯下肚的起羽微覺醺意,以至於隨著大家出門去向老太太拜壽時踉蹌了一下。

階下土沾雨,滿是泥。

“小心。”一只手輕輕扶住她臂彎,同時後面撐起了一柄傘。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起羽推開他,“沒、我沒事。”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他重覆她的話,“開頭不錯,是首什麽詩?”

“嗝!”起羽一下清醒了,立直身體:“亂念的,不記得了。晉王殿下,您先請。”

郭榮不語,黑色的眼睛動也不動的凝視著她,她不敢看清楚裏面是什麽,接觸後迅速移開,“要不,我先走好了。”

郭榮道:“地上很濘。”

“沒事。”她就要沖向雨中。

“阿起!”雨聲遮蓋了他聲音裏的情緒:“你就避我避到這種程度?!”

“沒有,不過幾步路而已……”

她的話消失在喉嚨裏。

對面,天青色的傘,暗緋色的衣。

雨珠如簾,纏綿悱惻,印出他極其精致的五官,嘻嘻鬧鬧的人全都停住,直楞楞看著這個恍若從畫中走出天上降下的人。

他露出一笑,於是有人呼吸也停止了。

“秀、秀峰?”太過詫異之下,起羽喚了他原名,馬上想到其他人還在,連忙快走幾步,他自自然然伸出傘將她遮住,她問:“你怎麽來了,真的是你?”

“如果我再不來,大小姐就要被人搶走了。”

聲線華麗,低若耳語。

“嘎?”

作者有話要說:

☆、巡鎮互控

王峻奉皇命巡檢黃河,路經澶州,所以來看起羽,他說,大小姐該回京了。

為什麽,起羽問。

因為府上發生了一件事,關於四小姐的。

落羽?

是的,符老爺為四小姐擇緣良配,四小姐不願意,懸了梁。

什麽?!

已經搶救下來,但不吃不喝,我想,大小姐應該回去勸一勸。

起羽的手扶上腰間小酒筒,微微顫抖著,王峻道:“我聽阿玱說,大小姐的體質近幾年一直虛弱,喝酒傷身,我在京中命人采集了百花露,回頭大小姐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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